

《盗梦侦探》是个什麽样的电影呢?到底主题是什麽呢?如果你的回答是「梦」,嗯嗯,可能还不够精确,正确地来说,应该是「人」。只是,为什麽会是人呢?
今敏肯定是非常有意识地想要在《盗梦侦探》放入关於「人的解谜」,也就是让主角透过梦的主题,进入人的潜意识与集体潜意识,让角色逐渐发觉自己的另一面,并且挖掘出自己从未察觉的另一个自己。
关於《盗梦侦探》的主题是「人」,动画导演今敏并未掩藏,而是清楚地摆放在电影的画面,而这个关键画面,就在小辣椒进入工程师日森的蝴蝶博物馆时,位於博物馆内的其中一厅。在这特别的展览室内,展览多部画作,都是在希腊神话中,有关「斯芬克斯 (Sphinx)」与伊底帕斯的画作,其中,还包括一座「斯芬克斯」的雕像。(关於斯芬克斯与伊底帕斯的希腊神话故事,请见【注】)。
简单来说,斯芬克斯是个人面狮身怪兽,守着比底斯城邦,让城邦受诅咒,并且提出一个难解怪谜,困扰世人。就在斯芬克斯已经吃掉很多人,让众人感到悲观无助之时,伊底帕斯宛若天降英雄,轻易解开谜语。而这道谜题的谜底,就是是「人」。斯芬克斯的谜语是:「这世界上有一种东西,早上四只脚,中午两只脚,晚上三只脚,猜猜那是什麽呢?」答案是「人」,因为人生有三阶段:婴儿(四脚)、成年(两脚)与老年(三脚 ── 两脚加上拐杖)。
不过,就在伊底帕斯解开斯芬克斯的谜语之时,伊底帕斯也完成了神谕的诅咒—弑父娶母,因为解谜之後的伊底帕斯进入底比斯城,迎娶城邦里已经守寡的王后。这则故事就是後世在心理学时常引用到的「恋母弑父情结」,也称为「伊底帕斯情结」。
Table of Contents
- 只是,这样的故事,与《盗梦侦探》有何关系呢?
- 故事里有五个主要角色:
- 1. 小辣椒 / 千叶敦子
- 假如两者都是「自己」,那麽,哪个面向的「我」,最能够控制自己呢?
- 2. 自称不爱电影的粉川警长
- 但是,粉川的故事让我们理解到两件事:
- 【注】伊底帕斯与斯芬克斯的故事:
只是,这样的故事,与《盗梦侦探》有何关系呢?
我想,动画导演今敏在设计故事一开始,肯定已经设定好这样的主题:你认识你自己吗?你知道藏在你最最深处冰山之底,还有个你不认识的自己吗?「认识自己 (Know thyself)」是个在希腊时期就已经存在的人文大哉问。到了十九世纪末佛洛伊德之後,因为人类已经意识到人有「意识」与「潜意识」的层次差距,明白表面上的「自我 (ego)」,会自以为认识也了解自己,但是事实上,大部的人只认识冰山上半层非常浅薄的自我,完全不认识埋藏在深海之中的「本我 (id)」── 那个深受潜意识影响的自我。
从心理层面看来,人若是想认识自己,解开关於人的谜底,肯定要在自己能够理解的超我 (superego) 与自我之外,另外扒开神秘黑暗的「本我」。这就是《盗梦侦探》的主题,进入梦中,盗出不为人知的本我。而且更有趣的是,故事还以小辣椒 (Paprika) 这个角色,衍绎「本我」不受「自我」控制的本质。
回到《盗梦侦探》。
故事里有五个主要角色:
1. 在梦中为人心理辅导的小辣椒 / 在现实世界的心理博士千叶敦子
2. 自称不爱电影的粉川警长
3. 坐轮椅的理事长
4. 矮小秃头的研究所岛寅所长
5. 工程师时田,也就是千叶喜爱的天才肥宅男
如果仔细再阅读一次电影,肯定会发现,这几个角色都有两种层面的自我,他们在现实世界的自我,相对於梦中的自我,都有不同程度的矛盾与差距。
1. 小辣椒 / 千叶敦子
《盗梦侦探》始於小辣椒与警长在梦中的心理谘商。警长长期受到一个恶梦的干扰,始终在梦中梦见众多长得一模一样的人,在各种不同的电影场景追杀他,而现实世界中,他正在追缉的那个杀人犯,他在梦中却怎麽也追不到,同时也见不着他的真面目。
接受心理谘商的警长,只与小辣椒在梦中相见,使用最新的梦境侵入工具「DC mini」,这是由天才肥宅工程师时田博士所研发的新产品,虽然整体规划与安全性尚未完善,但是却早已由研究所所长岛寅先生,擅自先行运用於人体医疗。就是因为岛寅所长曾经私下受惠於小辣椒的心理治疗,才会介绍已经受恶梦困扰已久的警长,来接受小辣椒的谘商与辅导。
小辣椒是个橘色短发女孩,穿着红色上衣与蓝绿短裤,聪慧活泼、精明俐落,这是个男人看到都会很喜爱的俏丽女孩(所长偷偷喜欢她,警长也深受吸引。)
不过,相对於梦境中的小辣椒,那个在现实世界与小辣椒拥有相同「自我」的另一面,则是沉默寡言又镇静冷漠的千叶敦子。她总是穿着单一色系的套装,毫不显现任何情绪与性格,只有专心研究与理性办事。
小辣椒与千叶是两个性情与行事风格都大异其趣,假若我们在电影一开始都不知道小辣椒就是千叶的另一个自我 (alter ego),肯定无法连结两者。小辣椒与千叶的差异,肯定是最深刻直接的揭示,让我们认识到自我与本我的迥异本质。
假如两者都是「自己」,那麽,哪个面向的「我」,最能够控制自己呢?
关於自我与本我对於人的控制,今敏也有透过小辣椒与千叶的互动提出解答。
在故事的发展过程中,有多次小辣椒与千叶打算控制失序场面的剧情。故事刚开始,在所长受到 DC mini 被入侵的梦境操控时,千叶都会提醒小辣椒收敛,因为还没到达小辣椒该出马的时候。此时,千叶这个在现实世界的自我,想要压抑一直想浮出自我且操控自我的「本我」。
但是,当梦境中疯狂混乱的集体潜意识,已经入侵到现实世界,打算操控且谋杀众人,小辣椒就完全不管千叶的束缚,并且说道「非常时期必须使出非常手段」,开始凌驾千叶的理解、能力、与控制,自行挽救局面、完胜邪恶、并且解除危机。
此时在梦境中的小辣椒,完全发挥内部潜能,不只自成一格,超越千叶,还将千叶不断隐藏与掩盖的真心真意挖掘出来—爱上工程师时田。
千叶在现实世界把自己隐藏得非常透彻,滴水不露,让人很难看穿她的内心,尤其是她对於时田的欣赏与爱。但是当千叶亲自进入梦中,就在拯救时田的过程中,千叶的担忧渐渐浮现,尤其是看着已经变成玩具机器人的时田,还心甘情愿成为时田的食物(但是只差一味 ── 辣椒)。千叶被时田吃掉,其实是两人象徵性的结合,这也是为何後来我们还会看到千叶由背後拥抱时田机器人。
千叶深入梦中,透过小辣椒的帮忙,终於看见自己真正的另一面,也真诚地接受自己隐藏的爱,於是回到现实,千叶与时田结婚了。至於小辣椒,继续待在梦境,以红色辣椒的可爱机灵本性,继续悠游在充满想像力与超能力的无边潜意识。
2. 自称不爱电影的粉川警长
粉川警长肯定是自我与本我之间,充满抵牾矛盾的另一个例子。
在《盗梦侦探》的故事开场,粉川警长告诉小辣椒,自己不喜欢电影。後来,随着故事发展,我们知道他在梦境中所谓的讨厌电影,是因为他曾经在十七岁之後放弃梦想,由曾经制作警匪短片的电影梦,回到世俗的现实,担任能够稳定赚钱维生的警察工作。
成年之後,粉川已经忘记少年时期的电影梦,只隐约记得自己在高中时期,有个好朋友,与自己一同创作微电影,两人还相约未来一同圆梦电影。只是,後来与现实妥协的粉川离开,而仍旧沉浸在电影梦的好友,却在无力独自完成电影梦的压力下,自杀身亡了。粉川因此自责到无法容许自己回忆这一切。
只是,这些受到压抑的过往,并未真正消失,而是深藏「我」的冰山底部,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,以恶梦的形式回来骚扰粉川。这也是粉川恶梦连连,而不得不向所长求救。於是,所长安排小辣椒在固定的晚上九点钟,与粉川相遇在梦中。
经过一场又一场与小辣椒的对谈,还有在粉川在集体梦境中的自我察觉,他终於发现一个荒谬的事实——那个在高中自杀的男孩,根本就是自己,而杀死那个怀有电影梦少男的凶手,也是自己。
换句话说,就在十七岁正当自己将要完成一部小电影,相信自己能够完成远大电影梦的粉川,却因为现实因素必须放弃理想,选择能够带来安稳生活的警察工作。这个人生大转向,让粉川心痛到不想回忆,而在潜意识将自我谋杀,隐藏心底。只是,「十七」这个数字宛若阴魂不散的恶梦,总会默默窜出,而那个被他隐藏在心底的电影少男(朋友 / 自己),也会不经意地在梦中浮出,而且总是融合在着名的电影情节中。
於是,虽说粉川自称讨厌电影,其实他是真正的电影痴;虽说他找不到那个凶杀朋友的凶手,实际上那是因为他不敢面对曾经谋杀梦想的自我;虽说他自称不看电影,实际上那些他曾经看过的电影,都会一一浮现在他的梦境。於是,当他由窃取 DC mini 的工程师梦境,拯救回被揭发真面目的千叶,过程仿若《泰山》拯救美女的电影情节,让粉川在梦境中,不仅完成电影梦(自导自演),也享受了男人神勇的成就感 ── 拯救(裸体)美女的真英雄。
最终,粉川在梦境中(融合自我潜意识与集体潜意识)遇见本我(住在森林的泰山电影痴),疗癒了自我,认识了自己,也在自己梦中的电影,完成英雄救美的电影美梦。
梦醒之後,虽然发现自己喜爱的女人,早已心有所属,但是由落地窗的影像,他遇见自己内心的「另一个自我」,他告诉粉川,
「你没有做错任何事,你只是把我们的电影,当作真实生活,所以你当了警察。事实来自虚构,永远记住。」
由「自己杀了自己不欣赏的自己」到「你只是把我们的电影当作真实生活」,今敏由动画展示了另一种关於「人」的事实,也就是粉川的另一个自我告诉粉川不能忘记的事情:「事实来自虚构」。
对於粉川来说,关於「人的秘密」,不是像千叶与小辣椒那种反差两极的不同自我,而是内在的自我期许与外在真实的我。
有时候,我们可能在不经意之时,曾经於内心许下诺言,设定自己期待的模样。只是,後来在现实世界,或者已经淡忘,或者自以为距离目标很远,於是始终对於自己不够满意,认为自己差强人意。
但是,粉川的故事让我们理解到两件事:
a) 即使现实中的自我,不若梦想中的自我,但是自己在现实世界的努力,也是不能否认。认同与肯定自我,也是认识自己的一环。
b) 只要是曾经在内心许下的诺言,想像与渴望的自我形塑,都可以透过身体在现实世界的行动力,让梦想在现实成真。这也是很多心灵鸡汤所谓的「心的力量」,心中念力一产生,外在世界就会跟着改变。
【注】伊底帕斯与斯芬克斯的故事:
希腊神话中的伊底帕斯与斯芬克斯故事,要先由底比斯国王开始。传说在底比斯的国王,在儿子出生後,获得的神谕是个诅咒,内容是国王会死在儿子手下。
底比斯国王害怕神谕真的在现实实现,於是派人把新生儿带到森林里杀死(男版的白雪公主)。只是,当猎人抱着小婴儿,看着他对着自己毫无防备地可爱微笑,心中兴起怜悯之心,顿时决定做件违背国王要求的事情 ── 放生小男婴。
猎人於是把小婴儿交给森林里的牧羊人,假装已经杀死小王子,就回到宫中了。十八年後,小婴儿长大成为大男孩,名为伊底帕斯。有天,在无意间他听到关於自己的神谕 ── 弑父娶母,自觉万万不可,於是为了避免憾事发生,就毅然离开父母亲,远走高飞。
伊底帕斯就在远走他乡的某个三叉路口,与一辆马车相遇,双方因为误会引起冲突,年轻力壮的伊底帕斯,一不小心,就把车上的几个人失手杀了。其中一位正是他的生父 ── 底比斯国王。
无知於此的伊底帕斯继续往前走,前往受到诅咒的底比斯王国,这个王国目前遭受旱灾,国王被暗杀(当然就是伊底帕斯误杀),王后於是昭告,谁能解谜王国入口悬崖上的人面狮身怪兽,谁就能够迎娶王后当国王。
伊底帕斯自认聪明勇敢,於是决定正面迎击已经让多人战亡的人面狮身怪兽斯芬克斯(Sphinx)。怪兽说,出个谜语给你猜,猜对了,你可以进去,猜错了,我吃掉你。此时,斯芬克斯的周围满是枯骨,都是那些答错而被吃掉的英勇战士。
伊底帕斯无畏斯芬克斯的谜语,请斯芬克斯有谜快发。斯芬克斯问道:「这世界上有一种东西,早上四只脚,中午两只脚,晚上三只脚,猜猜那是什麽呢?」「人」,伊底帕斯马上回答。然後斯芬克斯就自己跳下悬崖死掉了。至於伊底帕斯,当然是进入底比斯王国,娶王后当国王,正式完成神谕的诅咒 ── 弑父娶母。而这段故事,就是後世在心理学时常引用的「恋母弑父情结」。(未完待续)
电影资讯
盗梦侦探 Paprika

导演
今敏
演员
林原惠、江守彻、大塚明夫
剧情
★ 2006 威尼斯影展竞赛片。千叶敦子是一家精神医疗中心的年轻女医生,她一直致力於最尖端的精神医疗技术与临床应用的研究,她和天才科学家时田浩作一起发明了一种能监测病患梦境、可以窥视人们心中与脑袋瓜里秘密的仪器「DC MINI」,除了监控梦境,这个仪器更可以改变病患的梦境,在精神治疗方面相当有效;不料,这个仪器突然被盗走,接着,这项研究的相关人员相继在梦中遭到不测。敦子为此展开了调查,但也遭到暗算;然而,敦子可不是普通人物,她拥有另一个身分——「盗梦侦探红辣椒」。红辣椒具有同步体验他人梦境的特殊能力,曾多次成功治癒患者的心灵创伤;红辣椒与利用「DC MINI」进行破坏的梦境恐怖分子展开了一场激烈缠斗,犯人究竟是谁?他的目的何在?出人意料的真相在梦境与现实交错的瞬间显现......。
